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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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足球人物都因在賽場上取得的成績被記住，而非他們的場外言論，包括被視為專業的“足球點評”。沒人能避免自己在某時刻做出的判斷被隨后的現實徹底否定。

弗格森爵士大概不會記得他當年對里皮和安切洛蒂的評價。2003年歐冠決賽在老特拉福德舉行，《米蘭體育報》駐英國記者加拉沃蒂登門拜訪，請弗爵爺預測決賽。弗格森看好尤文，理由是"安切洛蒂缺少一點“里皮因子”。

這源自弗格森與里皮的多年友誼及尤文-曼聯交鋒史。

1996-97、1997-98連續兩個賽季，里皮的尤文和弗格森的曼聯在歐冠小組賽交手，里皮3次1比0取勝，弗格森僅贏過1次3比2。對于當時尚未帶隊闖入過歐冠決賽的弗格森來說，里皮就是教練中的神。兩人也結下了友誼，里皮不會說英語，弗格森和他用法語交流。

里皮離開尤文，安切洛蒂成為繼任者。1998-99賽季尤文再遇曼聯，這次是歐冠半決賽。尤文首回合客場1比1，在計算客場進球的賽制下，這是絕佳結果。次回合開場不久，尤文憑借因扎吉兩個進球2比0領先，幾乎鎖定決賽席位，但球隊領先后卻自亂陣腳，被曼聯以3比2驚天逆轉。

弗格森談安切洛蒂的觀點在當時的意大利引發很多共鳴。意大利人喜歡區分教練中的“勝利者”(Vincente)和“失敗者”(perdente)。這兩個詞在意大利語中已超越單純根據成績的定義，而是引申到一個人的精神氣質上。

例如，里皮執教尤文巔峰時期連續3年打進歐冠決賽，但只在1996年贏了阿賈克斯捧杯，1997和1998年決賽分別輸給多特蒙德和皇馬，他輸掉決賽的次數比贏的更多，但這不影響弗格森認為里皮是“贏家”、“勝利者”。

安切洛蒂在執教AC米蘭前從未帶隊獲得過重要冠軍，連續兩年帶領尤文在意甲屈居亞軍。人們不認可他執教尤文兩個賽季獲得的高達144個總積分(18隊意甲)，更相信是安切洛蒂在關鍵時刻鎮不住場子，不像里皮是個"狠角"。

關于“勝利者”和“失敗者”的混亂定義也出現在其他教練身上。孔蒂被很多人稱作“勝利者”。他是聯賽專家，教練生涯目前擁有4個意甲冠軍、1個英超冠軍。然而，在強強對抗的歐冠賽場，孔蒂6次帶隊參賽，3次小組未出線，2次止步16強，最好成績是2012-13賽季帶領尤文圖斯打進8強，也是僅有的一次進8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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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意義上，“失敗者”(perdente)在意大利語中的含義近似中文“萬年老二”。彼時，中文媒體確實有人以“萬年老二”稱呼安切洛蒂，或稱呼國際米蘭主帥庫珀。

在世紀之交當時，庫珀可能是足壇最著名的“萬年老二”。他執教西甲馬洛卡輸掉國王杯決賽、歐洲優勝者杯決賽，執教巴倫西亞輸掉兩次歐冠決賽，執教國際米蘭也是聯賽亞軍，幾乎每年都成為一次亞軍，尤其是2002年5月5日聯賽末輪在拉齊奧主場丟冠，成為國米球迷心中之痛。

然而，為庫珀辯護的人并不在少數。馬洛卡和巴倫西亞都不是歐洲優勝者杯或歐冠的熱門球隊。維耶里也曾說過，帶領陣容并不夠強的國際米蘭連續兩年爭奪意甲冠軍，庫珀功勞很大。

2003年像是“失敗者”的分水嶺年份。庫珀離開國際米蘭后迅速淡出頂級足球舞臺，再輸掉決賽也少人問津，例如2009-10賽季執教塞薩洛尼基阿里斯獲得希臘杯亞軍。以該隊實力，這與當年馬洛卡闖入國王杯決賽相當。2017年庫珀執教埃及在非洲國家杯決賽1比2輸給喀麥隆可能是教練生涯一大遺憾，因為擁有薩拉赫的埃及并不弱。

弗格森的“里皮因子”未能顯靈，AC米蘭在老特拉福德點球大戰贏得歐冠，安切洛蒂由此開啟輝煌的勝利者軌跡。他的勝利紀錄前無古人：執教兩支不同球隊共5次贏得歐冠，歷史上唯一帶隊贏得過五大聯賽冠軍的主帥。此外，AC米蘭在2004-05、2006-07兩個賽季兩次在歐冠賽場淘汰弗格森的曼聯，其中2006-07賽季半決賽客場2比3、主場3比0留下兩場名局。

近年意大利足壇誕生了另一位被稱為“萬年老二”的主帥，就是剛剛帶領博洛尼亞戰勝AC米蘭、贏得51年來隊史首個重要冠軍的文琴佐·伊塔利亞諾。

他的姓名頗有趣味：姓氏“伊塔利亞諾”(Italiano)字面上就是“意大利人”的意思，就像前著名門將切赫的姓氏就是“捷克人”的意思，而切赫在切爾西曾遇到一個姓"English"的工作人員。他們都是“足壇國姓爺”。

名字文琴佐(Vincenzo)則源自拉丁語Vincentius，意為“勝利者”，這個名字隨拉丁語和基督教傳播，在不同語言中演化為Vincenzo(意)、Vicente(西)、Vincent(法、英)、Vincenz(德)等等……

所以問題來了：這個姓名就是“勝利者意大利人”的光頭男，到底是個天生贏家，還是注定萬年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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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居住多年(也即將離開)的佛羅倫薩，“勝利者意大利人”不僅被視為失敗者、天生輸家、萬年老二，且多數人對他抱有近乎對待邪教和巫術一樣的仇視和鄙夷。

在他們看來，把佛羅倫薩連續帶進歐杯決賽（2次），不是文琴佐·伊塔利亞諾的功勞，而是其他教練也能做到的。文琴佐·伊塔利亞諾的罪過就是全部——他的球隊3次參加決賽都輸了。

佛羅倫薩人對“勝利者意大利人”持有多層面的負面評價：在戰術上，這位教練被認為重攻輕守，贏球時也難以零封對手，有點澤曼的風格，背叛了意大利傳統；在臨場指揮上，他的球隊常在最后時段丟球輸掉重要比賽；在個性上，他被認為易失理智，在某些時刻會變得焦躁易怒。

那么，誰又能成為讓佛羅倫薩人圓夢的勝利者教練？實際上無人能答。即使是深受這座城市喜愛的普蘭德利，也只是帶隊止步于歐聯杯半決賽，點球輸給實力不如自己的格拉斯哥流浪者。

巴喬祝賀伊塔利亞諾在博洛尼亞取得成功。兩人都曾效力佛羅倫薩和博洛尼亞。

博洛尼亞球員奧爾索利尼在今年3月曾說，“伊塔利亞諾是整個意大利足壇最被低估的教練”。這是相對公允的評價。文琴佐·伊塔利亞諾本賽季接手的博洛尼亞失去了主教練、主力中衛和射手，還需參加歐冠！然而博洛尼亞三線作戰并未崩盤，聯賽保持歐戰區域，最終還贏得了意大利杯，讓全城陷入狂歡。

文琴佐·伊塔利亞諾從2018年才開始執教職業球隊。2018至2020年，他連續兩個賽季率隊升級：先帶領特拉帕尼從意丙升上意乙，緊接著又帶領斯佩齊亞從意乙升級，隊史首次進入意甲，并在第一個賽季成功保級。加上之后執教佛羅倫薩3年的戰績，文琴佐·伊塔利亞諾教練生涯至今未經歷過任何一個算得上失敗或慘淡的賽季。

在批評者眼中，文琴佐·伊塔利亞諾培養年輕人、調動全隊積極性多線作戰、踢法有觀賞性、技戰術思路現代化等優點都被忽視，他的缺點始終是：不愛說狠話、缺少猙獰面容、不強調鐵腕治軍、喜歡攻勢足球并給對手留出太多施展空間。

這是不是一種集體思維之病——認為只有狠人才能成為勝利者、才能被認為是勝利者？我想再次感謝安切洛蒂，他標志性上翹的左眉，仿佛是對足球世界“只有狠才能贏”這一頑固成見的最優雅反諷。

本文原載于第915期《足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