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米蘭 4比3 巴塞羅那（戰報）

體壇周報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你相信奇跡嗎？

這好像是個有點爛大街的開頭，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有幾位國米球迷不相信，他們在比賽行將結束時離場，彼時的國米被巴薩讓二追三，場面上落盡下風，似乎出局已是必然。阿切爾比絕平后，他們叫嚷著想要重新進場，卻被安保人員攔在了入口外。這樣充滿戲劇感的短視頻，在幾分鐘的時間里迅速風靡網絡，成了眾人的笑料。弗拉泰西在加時賽一擊制勝，國米在熬過120分鐘后挺進決賽，當時的這幾位在球場外的某個角落，該是怎樣的心情？

不靠天才，也無需“克魯伊夫”

這是個挺有趣的故事，但沒必要過多嘲笑幾位主角。當拉菲尼亞在門前兩連擊，以最殺對手士氣的方式，打入反超比分的進球，屏幕前的你是否其實也覺得大局已定？不相信奇跡、或者說沒勇氣期待奇跡的人，其實是大多數。惟其如此，國米的這場勝利才足以超脫“名局”的范疇，成為一部短暫而凝練的詩歌。“足球真該死，足球真美妙”——這樣爛俗的表述，在此刻變得極其貼切，每個字都有著沉重的實感。

沉重，一如比賽第71分鐘，勞塔羅與巴雷拉擁抱的場景。阿根廷人在場上用盡了最后的能量，不得不被塔雷米換下，他將袖標系在藍黑副隊的手臂上，而兩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寫著悲壯。記分牌上的比分已經是2比2，國米剛剛險些被判點球（犯規在禁區邊緣），恰爾汗奧盧罕見地出現致命失誤，巴雷拉也開始在節奏上完全跟不上對手，替補登場的卡洛斯·奧古斯托不再是踢拜仁時的“最佳第12人”，他在亞馬爾的威勢下顫抖。很快，恰爾汗奧盧和姆希塔良也被換下，他們本來是隊內兩個重要的點球手，可小因扎吉已經管不上這些。

逆境中的國米，首先完成了制造奇跡的第一個步驟：撐住，不崩盤。巴薩本賽季在三線賽事已經打入141粒進球，無數對手在這樣的攻勢下垮塌，但國米不在其列。拯救藍黑軍團的首先是佐默：他拒絕了埃里克·加西亞的梅開二度，在球隊被扳平后又對亞馬爾做出神撲。巴薩天才依然如鉆石般閃耀，先是左腳的世界波與進球擦肩，隨后是底線附近的閃轉騰挪，看好了：左，右，左，右，你以為他只是傳球？皮球直接朝著球門旋轉！甚至在拉菲尼亞破門后，亞馬爾還有殺死比賽的機會，可他質量極高的低射擊中了立柱。

巴薩此時已經換上萊萬多夫斯基，這似乎是勝局幾定后的一種炫耀。房屋的主人打開一間密室：看看！我家除了你們已經見到的華麗樣子，還藏著這么一件寶貝。此前在國家隊的交鋒中，阿切爾比曾經將萊萬“裝進口袋”；這一次，對手中鋒的狀態不在最佳，阿切爾比的任務變成了“像萊萬一樣進球”。他做到了。

37歲的阿切爾比慶祝、滑跪、高高躍起，似乎要飛上梅阿查的夜空；17歲的亞馬爾光芒四射，卻依然被擋在決賽門外。小克魯伊夫賽后留下評論：“如果我父親看到這支巴薩今晚的表現，他一定會為之感到驕傲的。即便是失利，也要昂首出局。”他說得沒錯。巴薩夠美麗、夠性感，但兩回合面對上賽季全歐防守最好、本賽季歐冠失球最少的球隊，能夠轟入6球，卻依然逃不過黯然出局的命運，又是他們脆弱性的象征。

技術上處于明顯劣勢的國米，則將巴薩的脆弱利用到了極致。最關鍵的一擊，要靠誰來完成？弗拉泰西的有球能力在意大利中場里排不上號，可他有著對時間和空間的敏銳感知，以及堪比頂級前鋒的射術，他已經在替補席虛耗了太多的時間，對成為主角充滿渴望。圖拉姆下底，塔雷米助攻，弗拉泰西拿球調整，左腳一頓，隨后精確地瞄準遠角。他在慕尼黑成為英雄，此番又用進球將球隊帶回了慕尼黑。興奮異常的弗拉泰西，慶祝得大腦缺氧，一度需要在場邊接受治療——他一點都不巴薩，不優雅，不克魯伊夫。

四粒進球，藍黑軍的四元素

上半場的兩球優勢，則為國米贏得了足夠多的容錯率，幫助他們挺過了接下來的困難時期。迪馬爾科內收、搶斷、斜塞，鄧弗里斯在右側橫敲，勞塔羅推射破門，又在半場結束前靠經驗擊敗庫巴西，贏得至關重要的點球。他們三個加上弗拉泰西，恰好象征著四種類型的球員。

勞塔羅是隊長、隊魂。很多其他球員面臨這樣的傷病情況，或許壓根就不會出現在這場比賽中，可勞塔羅火線復出。國米10號在賽后坦承，自己在首回合對陣巴薩受傷后，接下來兩天一直在家里哭。除了進球加造點，勞塔羅還在上半場大量回撤參與接應，場上的平均位置甚至來到了巴雷拉和恰爾汗奧盧身后，而在為數不多的反擊機會中，他拼盡全力進行沖刺。倘若姆希塔良和鄧弗里斯的傳球更精準，他甚至有望在上半場收獲更多。

對勞塔羅來說，巴薩一點都不陌生。這是他第一粒歐冠進球的對手，也是他當初真的有可能加盟的潛在東家。2019-20賽季，勞塔羅在6場歐冠小組賽中5次破門，是當季國米在歐戰中的最大收獲，可他在隨后的四個賽季，只有7球進賬。這一次，勞塔羅在13場歐冠打入9球，在通往決賽之路上扮演著前所未有的重要角色，重大比賽中展現出的氣質更是讓人側目。此前國米淘汰拜仁后，有意媒如此評價：“凱恩很棒，他技術全面、又能進球，但或許太‘完美’了。給人的感覺是，凱恩缺乏那種瘋狂的勁頭，而勞塔羅可以為了勝利不顧一切。”

迪馬爾科象征著本土力量。進入2025年后，藍黑“太子”的狀態整體不佳，腿筋傷勢又進一步影響了他的身體情況，甚至有不少人希望奧古斯托在本役頂替他首發，更好地限制亞馬爾。因扎吉還是選擇了迪馬爾科，后者在防守端沒有讓人失望，進攻中則立下奇勛。對于米蘭本地的球迷們來說，迪馬爾科的意義更是獨一無二的：這個米蘭城平民街區走出的孩子，代表的是很多普通人的夢想映射。

意大利球隊每次能夠在歐洲賽場上成為主角，都離不開強大的本土力量，且通常集中在中后場：90年代的AC米蘭有巴雷西、馬爾蒂尼、塔索蒂和科斯塔庫塔，世紀初的紅黑軍團有馬爾蒂尼、內斯塔、皮爾洛和加圖索，十年前的尤文靠的是BBBC加上皮爾洛，如今三年兩進決賽的國米，則有迪馬爾科、巴斯托尼和巴雷拉等作為股肱。有些球隊的管理層自作聰明，試圖無視本土化的重要性，結果輸得頭破血流，歐冠都沒得踢。

鄧弗里斯兩回合直接參與了5粒進球（2球3助攻），而他只花了國米不到1500萬歐元。表現同樣出色的佐默、圖拉姆和阿切爾比，則要么是自由身來投，要么身價極低。大方賺錢，聰明花錢，是這支國米在戰術設計、比賽場面以外的另一個杰作。讓數字說話：歐冠四強中，國米的陣容購入成本最低（按德轉統計為2.91億，遠低于阿森納的7.4億和巴黎的6.95億，巴薩則是3.93億），工資總額最低（按天空體育統計為稅前1.42億，另外三隊都超過2億），甚至在八強球隊中也僅僅高于多特蒙德。

弗拉泰西則是另一種類型的引援。他很貴，貴到讓不少人覺得不太值，可在對陣拜仁和巴薩這樣的關鍵戰役中，這樣大心臟、風格獨特的超級替補，能夠為球隊帶來巨大的幫助，甚至讓國米在“B方案”的比拼中，不輸給牌面更厚實、身價更高的對手。弗拉泰西式的交易，代表著國米這一成功周期的核心思路：規劃明確，節省開支，但該花的錢要花，以競技表現為核心。

既要又要，勇敢者享受世界

一切的神奇劇情、精彩場面與出色戰績，又離不開教練席上的西蒙內·因扎吉。過去的一段時間里，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在新聞發布會上亮出三根手指、表態球隊將會在三線同時沖擊冠軍后，輿論一直在對他進行“砍手指”的殘酷處刑。此前，國米已經在意大利杯德比告負出局，聯賽的天平也前所未有地向那不勒斯傾斜，倘若歐冠再負，等待他的是什么樣的評價？拉菲尼亞將比分反超后，鏡頭一度給到因扎吉，當時他的面色顯得相當凝重，幾乎已經準備好接受審判。

因扎吉最終等來了阿切爾比的進球，也等來了任內的第二張歐冠決賽入場券。他本場的幾次換人起到關鍵成效：塔雷米踢出國米生涯中最關鍵的一場比賽，弗拉泰西用弗拉泰西的方式打入制勝球，德弗賴則在加時賽頂住對手的巨大壓力，是勝利的隱形功臣。國米的板凳席比巴薩更厚實？當然不是。是因扎吉的妙手，讓這支球隊顯得家底殷實、深不可測、難以擊敗。實際上，正是因扎吉的工作能力，放大了國米本來比較有限的技術資源，抬高了球迷們的預期，并反倒讓自己承受了過于猛烈的批評。他當然配得上一個更公平的對待。

即便在加時賽或者點球大戰中出局，這支國米在90分鐘內展現出的表現，也足以讓整個藍黑世界感到驕傲。但勝利依然有著無上的價值，這可以讓人們帶著更平和的心態，更充分地享受當下。支持這樣一支球隊，看到這樣一場比賽，當然是一種幸運。下一站是慕尼黑，距離啤酒節還有四個月的時間，但本賽季藍黑軍團全線進擊的勇氣、拼盡全力的付出，配得上一場瘋狂的慶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