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林良鋒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周五，德布勞內宣布季后離隊，加盟藍月迄今，整整十載。一個時代，結束了。這10年，曼城統治英超，贏得所有球會級榮譽。該隊的核心、場上大腦、進攻設計師，非其莫屬。

德布勞內效力曼城10年，不僅讓該隊球迷收獲前所未有的喜悅和滿足，也讓喜愛足球的人，得到無與倫比的視覺享受和藝術啟迪。是他，讓英超在過去10年，全面技術升級；是他，重新定義全能中場的角色和作用；是他，讓傳球，而不是射門，變得更有觀賞價值，更有解題的獨特精妙。

支持曼城與否，不耽誤你啜英咀華，品味丁丁創造的一個個得分良機，懂球深淺，不妨礙你為丁丁破解重圍、發皇耳目的神算拊掌叫好。十載饕餮，堪以憶鴻雪而資觀感者，俯拾皆是。緣盡之日，依依惜別。哪怕敵對球迷，也為大師揮別英超而神傷。

德布勞內，歷史地位幾何？

在他之前，隊史“神圣三位一體（科林貝爾、麥克薩莫比和弗朗西斯李）”已有塑像傳世，隊友當中，阿圭羅、孔帕尼和大衛·席爾瓦也有金身供人瞻仰。德布勞內對曼城的貢獻只在他們之上，為他樹立一尊雕像歌功頌德，不過時間問題。瓜迪奧拉沒有明說，但以“我會重注這事會發生”，表達了曼城上下對比利時金童的感激和敬仰。

坊間立刻掀起“德布勞內英超歷史地位幾何？”的熱烈探討，其中不乏“他甚至不是曼城隊史第一”的言論，實在不知天高地厚。在一支班霸球隊10年踢了400多場，足以說明德布勞內能力一流。這只是下限。若非受傷或輪換，德布勞內絕不只在近600場各項賽事中上場略高于七成。本賽季，德布勞內受經年傷患所累，不復昔日神勇，看了讓人唏噓感傷。而缺乏丁丁布局，曼城早早衛冕失利，一眾隊友啜菽飲水，瓜迪奧拉第一次無緣歐冠16強。

英格蘭史上，很多球員側身菁英集體，刷出五六百場的紀錄，卻極少有人像德布勞內，上場就有發揮、有創造、有神跡。英超頭10年，第一中場是基恩。第二個10年，法布雷加斯、杰拉德和蘭帕德各有側重，難分軒輊。第三個10年，有且只有德布勞內。在那413場各項賽事，逾三萬多分鐘的拼搏中，德布勞內為曼城進球破百（106個），助攻174次，創造得分機會接近千次（英超830）。試問：同期還有誰能如此影響一場比賽、一項賽事、一個賽季？

這僅僅是數據，親眼目睹德布勞內在場上“無中生有”，才能體會“上帝視角”的真正含義。英超助攻紀錄屬于吉格斯，162次，可望而不可及。吉格斯這個紀錄，得益于他超長待機的非凡體魄。他比丁丁多踢352場英超（各項賽事多打550場），位置是邊鋒。那個年代，助攻主要是傳中，難度不比德布勞內這10年中路“見縫插針”。中路直傳打透防守本就很難，德布勞內的直傳，還以地滾球居多，25米開外，好比拿尺量過。

即使傳中一項，德布勞內的腳法也妙到毫巔。若非斯特林之輩門前一味“快樂”，德布勞內那800多次機會，必然會令其助攻數據翻番。印象中，德布勞內傳得最玄妙的一腳，并沒有導致得分。他在千軍萬馬中窺出華山一條道，將皮球送到對手后防的盲點，可惜得球的馬赫雷斯操之過急，辜負了丁丁的一番美意。而哈蘭德初到曼城便一再刷新進球紀錄，更有德布勞內悉心剪裁、伺候周到之功。

有個段子：哈蘭德上餐館，拿著菜單卻不識三味，遂發推感慨店家佳肴豐盛。德布勞內聞訊，回了一條：這難道也要我幫忙？德布勞內的雙腳仿佛裝了雷達、配了電腦，能預知隊友跑動意圖，瞬間求出最合理的傳球路徑和力度。往往，球一離腳，對方的鐵桶陣即告土崩瓦解，大家只想知道：餅喂得這么到位，隊友能吃上不？往往，因為機會好得難以置信，隊友反而搞砸一蹴而就的好局。別的隊，前鋒可能因為支援不足，臨門一腳效率滑坡。在曼城，情形相反。前鋒們會因為糟蹋丁丁一次次精雕細琢，越踢越差。

全能大師，通透人生

德布勞內不只是傳出境界、傳出想象，射門也是一把好手。他兩只腳射術均衡，和羅德里遠射用巧不同，他的射門勁道十足，看著非常解氣。看他的進球分布可知：英超的70個進球，左腳23，右腳46，如有必要，頭球也行。禁區內外，定點發射還是門前搶點，德布勞內都有斬獲。丁丁并不因為一雙腳神鬼莫測，就偷懶耍滑，讓隊友代跑，他就是“跑動出戰術”的榜樣，經常深入敵后接應，為破解密集防守帶來轉機。大神尚且如此黽勉，其他人何德何能，膽敢摸魚蛇王？

因為有了丁丁這種模范球員，瓜迪奧拉追求完美、苛求精致的玩法，才有實現的可能。沒有德布勞內，曼城也能贏，但有丁丁，曼城九成能冠。瓜迪奧拉帶過的好手很多，最能體會他用兵思路的，還得是德布勞內。領銜中場，光有腳法遠遠不夠。而在英超踢中場，有腳法，有意識，依然不夠。

英超的特點，一曰快，二曰狠，三曰無厘頭。英式足球講究速度和力量，絕沒有讓你“思考人生”的余地，以快打慢，還要在亂軍之中理出頭緒，你得有個鑲金邊的腦子作預判。對方看你拿球多，誰不沖你來？丁丁這10年沒少挨踢，把他干下去，打曼城就贏了一半。不信？問問呂迪格。

對手的干擾和阻撓，還在預期之內，遇到裁判胡吹，那就叫一個欲哭無淚。丁丁本有機會刷新英超單季助攻，可對阿森納的助攻，因為皮球蹭了錢伯斯竟被取消。更絕的是，英超拍宣傳片，丁丁那個妙傳，又當作助攻的典范被收了進去。德布勞內哭笑不得：你不能只在賣版權的時候才承認那是我的助攻！有時候，裁判吹得過分離譜，以丁丁的（好）脾氣也按捺不住，下場時不顧隊友勸阻斷喝：你們讓我說！要不是那些粗野的攔截，荒謬的判罰，德布勞內的數據還會有更多亮點。他計較不？一點也不。不計較，不擺譜，不惺惺作態，勤勤懇懇，這是丁丁的人品寫照。

有的球員，能力不錯，但脾氣更大。德布勞內卻不然，他接受挨踢是職業足球的一部分。迎戰紐卡，特里皮爾一個較為出格的攔截放倒了丁丁。裁判直紅。特里皮爾叫屈，找到丁丁求情。丁丁大度地和他握手，向裁判解釋對方并不過分，主裁判回看視頻后改判。試問：下回遇到丁丁，你好意思下黑腳不？

在亨克出道之初，某次比賽在滂沱大雨中結束，丁丁作為當場最佳要接受采訪，可設備出了故障，遲遲不能發問，負責提問的哥兒們一個勁兒道歉，丁丁卻一點不介意，愣是頂著風雨做完采訪才回更衣室。疫情來了，英超圍繞是否重啟召開視頻會議，德布勞內作為球員代表列席。大部分球員反對重啟，但丁丁深明大義，以理服人，表達了對恢復賽季的理解和支持。英超得以避免巨額賠償的危機，負責談判的英超代表感動得熱淚盈眶。這幾乎是你能聽到德布勞內公開講話的全部。他平時不說話，但說話有分量，有人聽。

大部分時候，德布勞內遠離社媒，遠離喧囂，滿足于當住家男人。他不以俊朗長相邀寵，不挾其崇高的地位霸凌，潔身自愛，坦誠耿直。就像他在場上洞悉一切，他很清楚自己下一步該怎么走。

學藝時，他就嘗過世態炎涼。亨克突然停了為他提供食宿的那家人的補助，可一旦他開始咣咣進球，俱樂部又悄然恢復了待遇。在切爾西，主力和替補有天壤之別，沒什么人正眼瞧過他，更談不上給他上場的機會。他明白了，釋然了，走了。如今，他以6座英超獎杯，一次三冠，回敬了所有的不公和怠慢。以他的功勛，他完全可以再要三年肥約，享受在曼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養老生涯。但他沒有。丁丁絕不是一條躺在功勞簿上，等著慢慢發臭的咸魚。來時堂堂正正，走時功勛等身。沒有緋聞，沒有忸怩，只有喝彩。俠之大者，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