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2016年歐洲杯期間，我在法國圣艾蒂安市中心閑逛，遇見臺階上方一名葡萄牙球迷和一名冰島球迷正在熱烈地聊天。

我問：“你倆有沒有討論，哪國的鱈魚更好吃？”

鱈魚是葡萄牙國菜，C羅最愛的家常菜就是鱈魚炒土豆絲，而冰島盛產鱈魚，甚至和英國打過著名的“鱈魚戰爭”。

兩名球迷提供了達成共識后的答案：葡人做的鱈魚更好吃。

鱈魚歷史幾乎就是小半部歐洲文明史，在其他類別史書中不常扮演主角的巴斯克人卻是鱈魚歷史舞臺上的重要成員，他們發現了在北大西洋捕獲鱈魚的秘密，并嚴守多年，還發明了鹽腌鱈魚保存法，因此賺取了巨大利潤。

今天，鱈魚進入了世界各地的廚房。在巴斯克最大的城市畢爾巴鄂，“鱈魚”一詞被用來表示進球。每當畢爾巴鄂競技取得進球時，當地電臺主播便會大喊：“鱈魚！鱈魚！鱈魚！”就像當年出海航行1個月后在紐芬蘭突然發現鱈魚多到震撼的巴斯克漁民一樣。

把進球稱作鱈魚的傳統始于1984年，畢爾巴鄂人民電臺解說員費德·梅里諾首創用這個詞匯慶祝進球。他的同事、也是人民電臺首席足球評論員何塞·伊拉戈里讓這一表達方式成為傳統。2014年伊拉戈里因癌癥早逝，圣馬梅斯體育場新聞廳以他的名字命名。

我喜歡各種鱈魚制作的菜肴，除了英國的魚和薯條。我最愛的是葡萄牙的鱈魚丸子，這道菜巴西人也做得很好。因為喜歡吃鱈魚，我對“鱈魚隊”畢爾巴鄂競技有了更多的興趣。

畢爾巴鄂競技在本賽季西班牙國王杯半決賽以4比0的總比分戰勝馬德里競技。這是西蒙尼的球隊近年來在賽場上遭遇的最大挫敗之一。畢爾巴鄂競技不僅對馬競主客場雙殺，而且在斗志、奔跑、逼搶和效率等其擅長的環節上均表現優于馬競。

與財力、陣容等多方面都是歐洲豪門的馬競相比，畢爾巴鄂競技仍像一個“史前時代”的俱樂部，他們是五大聯賽罕有的僅使用本地區球員的俱樂部。體育經理米克爾·岡薩雷斯可以在轉會市場最忙碌的關窗日平靜地接受記者長時間采訪，中間甚至沒有手機來電干擾，因為市場上可供畢巴挑選的球員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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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五大聯賽中，畢爾巴鄂競技有一項數據遠遠領先其他球隊。他們通過本隊青訓培養出來的球員上場時間占總數的68.9%，這是絕無僅有的現象，因為甚至會有豪門球隊主力陣容根本就沒有自家青訓產品。

關于畢爾巴鄂競技“巴斯克血統論”有很多虛構和錯誤的說法，最常見的是說畢巴自成立以來就堅持血統論。實際上畢爾巴鄂的足球是英國人帶來的，最早的畢爾巴鄂競技有不少英國人。20世紀最初期西班牙國內賽事禁止外籍球員，而畢爾巴鄂競技長時間不需要從別的地區引進球員，因為巴斯克地區出產的球員數量眾多且優質，整個西班牙各地球隊到處是內卷外流的巴斯克球員。

后來的弗朗哥政府對足球外援重新采取開放態度，畢爾巴鄂競技俱樂部彼時正處于財政危機中，只能靜心本地挖潛。即使如此，畢爾巴鄂競技在上世紀50年代同樣戰績驕人：1次聯賽冠軍、5次杯賽冠軍。在西甲歷史上，畢爾巴鄂競技從未降級過，奪冠次數排名第4，在杯賽歷史上奪冠次數排名第2，少于巴薩，多過皇馬。

當畢爾巴鄂競技在1958年戰勝連奪歐冠的皇馬捧起“大元帥杯”(國王杯在共和國和弗朗哥統治時期多次改名)時，當時的俱樂部主席恩里克·古茲曼說，“我們用11個鄉娃子干翻了他們”，這句名言被視作畢爾巴鄂競技血統論路線的正式開端。

實際上，巴斯克血統論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則和章程，更多是一種路線和方法，也時常會出現一些引發爭議的案例，例如母親是巴斯克人的比比安娜·舒爾茨在2019年從法蘭克福加盟畢爾巴鄂競技女足B隊。但輿論爭議往往更像是給畢爾巴鄂足球打廣告，讓他們獨特鮮明的文化身份更受關注。

和拉瑪西亞不同的是，畢爾巴鄂競技青訓并沒有一種明確的技戰術身份，他們總是在吸收新的內容，無論是貝爾薩還是巴爾韋德都曾帶來或帶回來新內容。但有一點不變，那就是畢巴球員歷來驍勇，在同樣的身體條件下，一定是畢巴球員更兇狠更堅決。

很多專注強調“荷蘭足球”、“克魯伊夫哲學”的評論者都忽略了克魯伊夫對巴斯克球員的情有獨鐘。克魯伊夫一直把比賽作風硬朗的巴斯克球員視作自己球隊的支柱：從門將蘇比薩雷塔到中場巴克羅，以及薩利納斯、貝吉里斯坦等前鋒。蘇比和薩利納斯都出自畢爾巴鄂競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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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社會在另一場半決賽中點球大戰輸給了馬洛卡，本賽季西班牙國王杯決賽將無法重現3年前的巴斯克德比。兩支巴斯克球隊其實是在2020年同時闖入國王杯決賽，但兩隊都非常在意自己球迷的感受，不想在疫情狀態下閉門比賽，于是一致同意將比賽延期，放棄國王杯冠軍所代表的歐聯杯名額(名額掉入聯賽)。

皇家社會同樣立足于地區青訓，同樣在意自己的巴斯克屬性，他們有大約30年也是只使用本地球員，在1989年向外籍球員開放，2003年向西班牙其他地區職業球員開放。很可惜，到了2021年4月，大流行病仍然導致球迷無法入場，巴斯克夢幻德比決賽只能空場舉行。皇家社會在空蕩蕩的看臺前1比0獲勝，贏得了他們33年來首個冠軍獎杯。主教練阿爾瓜西爾在新聞發布會上接過本隊球衣和圍巾，他宣布說，“現在從教練模式進入球迷模式”。

他高舉著圍巾，像看臺上的老球迷一樣聲嘶力竭地喊叫：“前進皇家社會！直到勝利！永遠和你同在！”

阿爾瓜西爾說的是巴斯克語，語氣厚重，大多數西班牙人聽不懂，但深情清晰可見。他的高喊或許是最能體現巴斯克人獨特足球激情的場景。足球是一種現代事物，巴斯克語則是現存歐洲最古老的語言，它在歷史上奇跡般地抵御了印歐語的圍剿，是留存于世的語言活化石，這一古一新的結合，讓人更加感受到一種神秘力量——神秘確實有，皇家社會和畢爾巴鄂競技球員使用巴斯克語交流技戰術以防對手聽懂的現象是存在的。

有一種說法是：一個人可以不喜歡足球，但不妨礙他同樣熱情地支持畢爾巴鄂競技。皇家社會也一樣，他們所在的城市圣塞瓦斯蒂安人口是18.6萬人，所在的省份共有70萬人口，這就意味著平時主場幾乎滿座4萬人的景象，是因為整個省份接近6%的人來到體育場觀看比賽。

同樣也可以認為，總人口數量約有300萬的巴斯克地區，是因為所有體育素質出色的男孩小時候都從事足球，才可能源源不斷地出產如此之多的優秀球員。我曾在圣塞瓦斯蒂安美麗的海灣里見證過當地人的沙灘足排技藝，一個沒有底蘊的地區絕無可能看到普通人這樣游戲。

更別忘記出自當地的阿爾特塔(阿森納)、哈維·阿隆索(勒沃庫森)、埃梅里(阿斯頓維拉)等名帥，名帥和球星一樣需要沉迷足球的土壤，巴斯克地區無疑是這樣一片沃土。

寫到這里，我已經期盼有機會趕緊再回到那里去！去圣塞瓦斯蒂安，去畢爾巴鄂，吃鱈魚！看鱈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