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黃思雋

昨天是本屆世界杯第一個休賽日，但對于已經打道回府的德國隊來說則是一個加賽日——敗軍之帥弗利克當天跟德國足協主席諾伊恩多夫和第一副主席瓦茨克開會總結本屆世界杯的敗因，以及自2018年世界杯以來德國足球的發展狀況，從而要得出一個重要結論：弗利克會否繼續履行到2024年歐洲杯后的合同。

12月7日傍晚，保住了帥位的弗利克獨自驅車離開。

經過大約兩個半小時的閉門會議，弗利克一言不發地離開，隨后德國足協官宣了他的留任。4年前世界杯小組出局后，時任主帥勒夫和國家隊主管比埃爾霍夫都安然無恙；如今在又一次世界杯小組出局過后，主教練依舊沒有主動承擔責任的勇氣，足協高層也依舊沒有徹底推倒重來的決心。只有德國國家隊和足球學院總經理比埃爾霍夫一人背鍋而去的結果，不禁給人以德國足協只是想找一只替罪羊向公眾交代就了事的感覺。

“完全信任”與“樂觀”

這場危機會議，并不是在法蘭克福的德國足協總部內舉行，而是在位于法蘭克福南郊新伊森堡的凱賓斯基酒店內，顯然是為了避開媒體。不過神通廣大的各路記者早就得到了可靠消息，并早早在酒店門外守候。昨日下午5點剛過，弗利克就一言不發地獨自駕車離開酒店。直到將近6點30分，德國足協才發表了弗利克留任的聲明。

諾伊恩多夫在聲明中表示，他們一致認為“2024年歐洲杯對于德國足球來說是一次巨大的機會。我們的目標是在這屆大賽上取得競技上的成功。我們完全信任弗利克以及他的球隊一同去應對這一挑戰。”而弗利克則表示：“教練團隊和我都樂觀期待著在德國這里舉行的歐洲杯。我們在（卡塔爾）那里錯失了一次大好機會，我們會吸取教訓。對于今天跟諾伊恩多夫以及瓦茨克共同協商的路線，我是有信心的。我們想讓整個德國都在2024年本土歐洲杯上支持國家隊。”

德國足協主席諾伊恩多夫繼續對弗利克的“完全信任”。

這篇只有短短4段的官方聲明，其實并沒有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弗利克所說的吸取教訓，具體是指哪些方面，例如他是不是已經意識到傳控足球正處在被時代所淘汰的階段，又或者是不是已經意識到今后要因材施教，為球隊量身定制更加合適的陣型和打法，而不是只會抱怨沒有中鋒和邊衛并且一套4231走天下，外界一無所知。總之，弗利克接下來究竟會如何繼續開展工作，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而早在開會之前，諾伊恩多夫就暗示過，接下來還會有更多會議去總結分析這屆世界杯，以及決定今后的路該怎樣走。

相比于圍繞弗利克本身的疑問，這份官方聲明最有價值的信息在于：關于由誰來接替比埃爾霍夫，短時間內不會有結論。在確定具體人選之前，諾伊恩多夫、瓦茨克和弗利克一致認為首先要在德國足協內部確定今后國家隊的競技和商務，以及足球學院和青訓領域的管理架構。簡單來說，德國足協要找的很有可能不是一個比埃爾霍夫的接班人，而是兩個甚至更多，由他們來分別負責各個領域的事務。

按照聲明的說法，對于潛在的管理架構重建以及相關負責人的任命，弗利克極有可能參與其中，并擁有不小的話語權。直白地說，如果這個比埃爾霍夫接班人不能跟弗利克好好合作，德國足協大概是不會要的。至于如何在與弗利克通力合作，以及對弗利克和球隊起到監督作用（絕對不能再像比埃爾霍夫那樣跟弗利克關系那么親密）之間取得平衡，這就是諾伊恩多夫和瓦茨克要解決的難題了。

失去后盾仍穩如泰山

眾所周知，弗利克回歸德國足協完全是比埃爾霍夫促成的。早在那場最終導致勒夫引咎辭職的0比6之前，比埃爾霍夫就已經公開“欽點”弗利克為下一任國家隊主帥，而當時弗利克與拜仁還處在蜜月期，甚至還沒拿到第6冠——2021年2月初才舉行的世俱杯。

2021年1月下旬，《體育圖片》雜志傳出了一個當時并沒有太多人相信的猛料：弗利克與體育董事薩利哈米季奇關系緊張。盡管與拜仁的合同簽到了2023年夏天，但并不意味著他會在賽季結束后繼續執教。而一旦勒夫在歐洲杯后離開國家隊帥位，那么與德國足協一直保持密切聯系的弗利克就很有可能受到邀請。

2021年3月9日，勒夫宣布在歐洲杯后辭任，外界立即七嘴八舌地討論他的潛在繼任者。后來大家都很清楚，無論是看上去很靠譜的昆茨或朗尼克，又或者是毛遂自薦的馬特烏斯，壓根都不曾是比埃爾霍夫考慮的人選，而他的目標只有一個——當時壓根沒有條件接手的弗利克。

盡管失去了比埃爾霍夫這個最大靠山，弗利克依舊足夠強勢。

從勒夫宣布辭職，到比埃爾霍夫代表德國足協和弗利克簽約到2024年歐洲杯后，其間經歷了11周。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11周內，弗利克與拜仁（薩利哈米季奇）的關系極具戲劇性地持續惡化，每隔幾天就會有猛料捅出，最終達到不可調和的狀態。而歐冠1/4決賽（因嚴重缺兵少將而）被巴黎圣日耳曼淘汰，則為弗利克提供了提出解約的最佳時機。如今回過頭來看，你還會認為弗利克能如此順利地恢復自由身而回德國足協接替勒夫，真的是拜仁（薩利）單方造成的嗎？

本周一晚，當比埃爾霍夫出人意料地在開總結會之前就引咎辭職，弗利克那番通過德國足協發表的個人感想，令外界更加充分地感受到他和比埃爾霍夫之間的親密與互信。而在比埃爾霍夫這個“第一交流對象和朋友”離任之后，弗利克在德國足協內部似乎變成了孤家寡人，也令外界對于他會否繼續執教下去產生了巨大疑問——不是擔心諾伊恩多夫會炒了他，而是懷疑他會因為自己想要的條件得不到滿足而炒了德國足協。

有權威媒體就披露，弗利克與德國足協簽署的合同里包含了關于他和比埃爾霍夫合作的協議。而在去年8月那場履新新聞發布會上，弗利克也說過，他對于其他事務，“例如國青隊和足協的未來”感興趣。換言之，他的權力遠大于一般的主教練，而前任勒夫也是如此。這也是為什么無論是4年前的勒夫，還是今天的弗利克，足協高層都沒有人敢公開批評，更沒有人敢將其解雇的重要原因。如今當比埃爾霍夫都已經背鍋離開，他找來的弗利克依舊穩坐釣魚臺，更是刷新了不少人對于德國隊主教練所享有的特權的認知——除非他主動請辭，否則誰也不敢動他。

信任破產，但時間救了他

如今弗利克留任已成事實，我們只能寄希望于他真的能夠吸取教訓，探尋出一條正確的出路，不再像過去近一年半那樣純粹浪費時間。同時，也寄希望于德國足協能找到了一個（或幾個）正確的比埃爾霍夫接班人，以協助弗利克打造出一支無論場上還是場下都團結一致、積極向上的球隊。然而，以我們對弗利克的工作方式，以及對德國隊過去4年多這段倒退史的認知，實在很難感到樂觀。

自從在拜仁救火救出六冠王，弗利克在德國足壇的人氣就居高不下。即便是在世界杯之前的一系列比賽中，他的德國隊早已暴露出諸多問題，外界對他的質疑依舊有限，更多是寬容和（盲目）信任。直到世界杯小組出局之后，弗利克依舊不乏支持者。德國媒體的民調顯示，民眾幾乎一邊倒地要求比埃爾霍夫下課謝罪，但對于弗利克是不是應該繼續執教下去，意見是分裂的。例如《踢球者》網站的民調就顯示，超過50萬投票者里面，依舊有大約46%支持他留任。

盡管這樣的支持率放在弗利克身上已經可以解讀為“信任破產”，但好歹還有近半數人認為他罪不至死，還可以再給他一次自我正名的機會。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為：現在把他炒了也無補于事。就連在世界杯前和期間對弗利克的一系列決定提出過不少質疑的《踢球者》首席記者維爾德，也認為弗利克留任是正確的決定（4年前他認為勒夫應該辭職），理由并不是弗利克曾經在拜仁有多么神奇和成功，而是在距離本土歐洲杯只有一年半的時候換帥屬于“行動主義”。簡單來說，更多是客觀條件不允許。

4年前勒夫沒有為世界杯小組出局而埋單，如今弗利克也享受到這一待遇。

似曾相識？勒夫4年前沒有因慘敗下課，除了是因為時任德國足協主席格林德爾繼續信任，也是因為客觀條件所限，當時市場上確實沒有接替勒夫的理想人選。如今最有利于弗利克繼續執教的客觀條件不是沒有合適的繼任者（至少有一個圖赫爾就擺在面前），而是時間不多了。然而，恰恰是因為時間所剩無幾，在我看來才是必須再次換帥的最大理由。既然弗利克花了近一年半的時間，在比埃爾霍夫全力支持下都打造不出一支合格的球隊，而是把鍋甩給人才問題，那么我們還有什么理由相信，他再花不到一年半的時間，在依舊沒有優秀的中鋒和邊后衛的情況下，就能把完全做錯的事情做對？

諾伊恩多夫和瓦茨克對弗利克究竟是不是“完全信任”，而弗利克及其教練組對于一年半之后的本土歐洲杯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樂觀”，只有當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反正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接下來的每一場比賽（盡管在歐洲杯之前都不會再有正式比賽了），弗利克的大名單和排兵布陣但凡再有一丁半點的爭議和失誤（就像對日本的換人，以及對哥斯達黎加的首發選擇），針對他的新一輪口誅筆伐將不可避免。

指望他改變不切實際

以史為鑒。上屆世界杯后，勒夫花了差不多兩個月對失敗做了深刻反思和總結，但在外界看來那不過是一場不痛不癢的PPT發布會。隨后對法國的歐國聯（0比0悶平）和對秘魯的友誼賽（2比1小勝），德國隊的表現并無新意。直到2018年10月中旬在歐國聯客場0比3慘敗給荷蘭之后，勒夫才終于下定決心變陣343，祭出“小快靈三前鋒”的新打法，而直到2019年3月初才頗具爭議地決定將博阿滕、胡梅爾斯和穆勒“請出”國家隊。但最終，一場疫情和一場0比6，令這場并不徹底的改革徹底作廢。

如今距離德國隊的下一場比賽還有3個多月，弗利克可能在下一場比賽到來之前也開一場發布會，以向外界表達自己反思和改革的決心。但在那之前，疑慮不可能消除。《圖片報》就披露，弗利克及其教練組認為世界杯慘敗的主因并不是打法或用人問題，而在于球隊的機會轉化能力。他們認為球隊在3場小組賽中創造出足夠多的機會（預期進球值高達10，為32強之最），只是沒能轉化為足夠多的進球。這真的是一個令人透心涼的“深刻總結”。

弗利克對德國隊的管理過于寬松，飽受外界詬病。

即便《圖片報》是胡說八道，以我們對弗利克“一根筋”的認知，也實在無法寄希望于他會讓球隊踢出另一種風格的足球——他在履新新聞發布會上明確說過：“看過拜仁過去一年半比賽的人都知道，我代表著哪一種風格的足球。”哪一種風格？高壓傳控。而一旦傳控節奏不夠爽快或者高位防守壓力不足，自然就變成了世界杯上的催眠傳控和自殺式沖鋒。執教拜仁的第2個賽季，弗利克就證明過當“A方案”無法奏效之后，他壓根就拿不出“B方案”，尤其是對于漏洞百出的后防無計可施。今年以來，他在德國隊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

我們也無法寄希望于弗利克會大刀闊斧地為球隊更新換代，因為他的用人標準與年齡無關，而只是跟表現和狀態掛鉤。他當初在拜仁大膽提拔穆西亞拉，以及在世界杯前召回格策便是很好的例子。如果他真的頂不住壓力而在明年重召胡梅爾斯（前提是他在多特蒙德保持理想表現），你我也不必感到意外。

更加無法寄望的是弗利克改變管理方式。世界杯期間，德國媒體多次質疑他對球員太過和善與仁慈，令球隊缺乏大賽期間的緊張感。尤其是在與西班牙賽后，他允許球員的伴侶和孩子留在球隊駐地過夜，給人以球隊在公費度假而不是參加世界杯的感覺。這種過于寬松的管理，在很多人看來是德國隊失利的一大原因，弗利克卻不以為然。當然，弗利克之所以能在拜仁大獲成功，一大關鍵就在于他能在這個出了名難管的更衣室里得到一致擁戴，深得人心。因此對球員和善并不是他的缺點，而只能說是特點，改了就不是弗利克了。

目前在柏林赫塔擔任體育總經理的博比奇被視作接替比埃爾霍夫的頭號熱門。

既然如此，德國足協就應該考慮聘請一個更加嚴厲，甚至讓球員害怕的主管。在德國足協官宣之前，施魏因斯泰格就認為弗利克會繼續執教。這位對弗利克和更衣室再熟悉不過的國家隊前隊長希望比埃爾霍夫的繼任者會是“一個讓球員感到更不舒服，同時又得到球員尊重的人”，例如巴拉克和埃芬博格這種類型的領袖。同時，這個新主管必須跟教練或球員“有不同的看法”，以讓球隊重新認識到防守的重要性，并且呈現出“新的精神面貌”。

總之，在決定信任弗利克之后，德國足協想要扭轉這4年多以來的競技頹勢，就只能寄希望于比埃爾霍夫的繼任者能夠最大程度地起到督促弗利克和球隊的作用，以促成一些積極的變化。但正如前文所述，在這個人選敲定之前，德國足協首先要確定新的管理架構。如果只是簡單地一個換一個，恐怕只會重蹈用弗利克換勒夫的覆轍，甚至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