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黃思雋

弗利克用了短短15個月就在拜仁連奪6冠而封神；回到德國國家隊之后，他也恰好用了15個月將自己徹底地“作”下神壇。從去年9月2日首秀2比0擊敗列支敦士登算起，弗利克帶領德國隊踢了19場比賽，僅僅輸了2場，算上這場對哥斯達黎加的4比2逆轉，贏下多達11場。看似顯赫的戰績，卻無法掩蓋德國隊連續兩屆世界杯小組出局的恥辱，更無法掩蓋弗利克無所作為卻花式作死的實質。如果弗利克的執教到此為止，那么在德國隊歷史上，比他更糟的主教練就只有帶隊僅18個月和24場比賽（10勝6平8負），在1999年聯合會杯和2000年歐洲杯都小組出局的里貝克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

弗利克和德國隊是如何一手把自己作死的？首輪對日本，弗利克突然整活，首次讓三大中衛呂迪格、聚勒和尼科·施洛特貝克同時出場，也首次讓聚勒擔任右后衛，完全沒有收到理想效果。盡管幸運地利用點球在上半場就打破僵局，德國隊換邊后卻連續糟蹋擴大比分的良機。看到對手變陣和連續換人并逐漸起勢，弗利克卻在67分鐘時自廢武功，用戈雷茨卡和霍夫曼換下京多安和穆勒，尤其是戈雷茨卡對位換京多安，看上去完全就是為了安撫沒能首發而不高興的磁卡。隨后日本又接連換上堂安律和南野拓實，短短幾分鐘內德國隊就因為這連續幾次換人，一下子失去了對比賽的控制，失勢后又沒能立即調整，最終慘遭逆轉。

與哥斯達黎加的生死戰，德國隊起死回生卻又最終死去。

與西班牙一戰，弗利克立即糾錯，排出了一個相對合理和正常的首發陣容，上半場成功限制了對手發揮，但下半場的臨場調整又是慢人一步，被替補登場的莫拉塔破門后還險些迅速再丟一個反擊球。第70分鐘終于做了一個早就該做的正確決定，換上菲爾克魯格和傷愈的薩內，并成功扭轉場面與扳平比分。結果1比1之后，弗利克又連續做了兩個令人困惑的換人，用霍夫曼和施洛特貝克替下格納布里和勞姆，沒有展現出最后10幾分鐘借勢逆轉的決心，而薩內最后獲得單刀機會卻連射門都沒能完成。

前2場就丟了4分，小組墊底，一早就為最終的出局埋下禍根。與哥斯達黎加的“生死戰”，弗利克明明還有足夠多的補救機會，明明可以沿用對西班牙一戰最后20分鐘的人員，即首發菲爾克魯格、薩內和克洛斯特曼，結果他只是讓薩內回到首發陣容，卻莫名其妙地將基米希換到右后衛，繼續把菲爾克魯格和克洛斯特曼摁在板凳上，變陣4141，讓上一場踢10號位的京多安改踢后腰。

一番操作猛如虎，德國隊只用了10分鐘就由前2輪表現糟糕的格納布里頭球首開紀錄，讓人以為一場大勝要水到渠成，而西班牙在幾乎同一時間也以1比0領先日本，形勢一片大好。前15分鐘，德國隊就有4次高質量的傳中，而且每一次都能搶點完成頭球。如果菲爾克魯格在場的話，可能就不止1比0了。結果15分鐘過后，德國隊又回到了對日本上半場那種慢動作傳控的催眠狀態。面對防守松松垮垮、反擊又毫無章法的哥斯達黎加，德國隊越踢越慢，勞姆、呂迪格和聚勒在回防時更是接連出現令人噴飯的低級失誤，險些在半場結束前就成全對手扳平。

如此好用的菲爾克魯格，弗利克非要等到55分鐘才把他換上。

中場休息后，弗利克立即就否定了自己開場的整活，把基米希放回中場，派上了正牌右后衛克洛斯特曼，但他換下的卻不是京多安，而是戈雷茨卡。又浪費10分鐘，聽說日本在另一邊突然就2比1反超西班牙，弗利克才終于拿掉京多安，換上菲爾克魯格。諷刺的是，哥斯達黎加很快就利用反擊扳平了比分，德國隊一下子陷入到兵荒馬亂之中。

隨后的進一步調整，也反映出弗利克的一根筋，他果然不是想著從邊路做文章，派上快馬阿德耶米（結果這位被看作是奇兵的多特蒙德小將本屆連一分鐘的出場時間都沒有），而是繼續往中路堆人，用哈弗茨和格策換下穆勒和勞姆。結果很快，諾伊爾又在定位球救險時倒霉地把球反彈到自家球門里。

盡管最終是替補登場的哈弗茨梅開二度反超比分，菲爾克魯格助攻哈弗茨扳平后也再次替補建功，在第89分鐘將比分改寫為4比2，但西班牙始終沒有取得德國隊出線所需要的扳平進球。除了3個進球，德國隊在下半場還曾3次擊中立柱。事實證明，如果從比賽一開始就如此堅決地猛攻，開場就派上菲爾克魯格并堅決地邊中結合持續施壓，德國隊完全可以做到上半場就手握3到4球的優勢。就算西班牙那邊出現狀況，也可以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會早早就處在絕望和崩潰邊緣。

菲爾克魯格將比分鎖定在4比2，但于事無補。

最后時刻，弗利克用金特爾換下聚勒，著實令人哭笑不得。金特爾是2014年世界杯冠軍隊的一份子，但當時只有20歲的他只是“VIP觀眾”，與格羅斯克羅伊茨、杜爾姆等人一樣，沒有獲得出場機會。到了2017年聯合會杯，金特爾以主力身份隨“二隊”奪冠，但一年后又在俄羅斯坐了3場板凳。去年歐洲杯上，金特爾是三中衛體系中的主力右中衛，但在弗利克手下又變回邊緣人，只是本屆26人名單中的第4中衛。眼看這場比賽勝負已定且大概率要出局，弗利克抓住最后一個換人機會，令金特爾以如此尷尬的方式，避免了連續3屆世界杯0出場的更大尷尬。

從這個細節不難發現，弗利克確實是一個善待球員、很得球員歡心的老好人。但正如此前外界所質疑的那樣：他是不是對球員太過于和善了？而更大的質疑是：除了深得人心這個優點之外，他對德國隊的調教真的符合自己和外界的期待嗎？在世界杯小組出局這樣一個災難性的結果面前，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不會因材施教，因此無計可施

出局之后，弗利克老調重彈，提出近年德國足球在中鋒和邊后衛等位置人才匱乏，防守能力退化，“需要回到基礎。”德國足球的青訓有問題不假，人才同質化也是赤裸裸地擺在面前，但這些問題早在弗利克從勒夫手中接過帥印時，甚至早在上屆世界杯慘敗后就已經充分暴露出來。既然你根本就沒有辦法和能力解決這個問題，為什么當初非要跟拜仁上演一出宮斗大戲，迫不及待地跳回到國家隊這個火坑當中？

將連續三屆大賽的失敗，尤其是本屆世界杯的荒唐出局完全推卸給人才問題根本站不住腳，難道日本隊就有所謂的頂級中鋒和高水平邊后衛？何況明明在中鋒位置出現了菲爾克魯格這樣一個現成的方案（4場比賽都替補出場就貢獻3球1助攻），弗利克卻不好好利用，怪誰呢？

又一次倒在小組賽，令德國將士難以接受。

弗利克沒有因材施教去揚長避短，加上臨場昏招頻出，才是造成這場災難的根本原因。他從一開始就將4231生搬硬套到球隊當中，將一早就反復證明過不適合單前鋒打法的蒂莫·維爾納放在9號位，只是一味強調對他的絕對信任，卻沒有根據他的技術特點，為其設計更適合的場上位置和前場組合。維爾納最終因傷錯過世界杯既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如果能夠來到卡塔爾，哈弗茨和穆勒連續3場比賽在擔任首發中鋒的情況下都顆粒無收的鍋，大概率就會由維爾納去背。

執教德國隊這19場比賽下來，弗利克當然不是一成不變，但諸如四后衛與三中衛之間切換的打法（左后衛勞姆在進攻時會立即大幅壓上變成左邊鋒），或者薩內在世界杯上又換回到右路等變化，基本都是參照了同期納格爾斯曼在拜仁的做法。包括聚勒在對日本時突然改踢右后衛，看上去也是受到近期聚勒在多特蒙德踢這個位置的啟發，而跟他之前在拜仁對聚勒的使用沒有太大關聯，畢竟他在世界杯前那么多場比賽中，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嘗試。

與哥斯達黎加一戰，會不會成為弗利克的告別戰？

早在帶領拜仁大獲成功的2019/20賽季，又或者已經暴露出不少問題的2020/21賽季，弗利克的“一根筋”就已經肉眼可見，他甚少主動求變，也不喜歡輪換，一旦調試出成功的方案，或者只要自己認定是正確的決定，他就會堅決執行下去，除非遇到受傷、停賽或者失敗才會稍作調整，但基本思路不會改變。順的時候，他在拜仁一招鮮吃遍天，成就六冠偉業；不順的時候，他在德國隊一條道走到黑。

弗利克的失敗，并非在世界杯意外出現，而是早在世界杯前的一系列比賽中就已經注定。尤其是在6月與9月的那6場歐國聯小組賽期間，他就已經對眼前的困難顯得無計可施，不能自拔。

昆茨證明過人才可以培養

與弗利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另一個原本接替勒夫的大熱門——昆茨。這位1996年歐洲杯冠軍帶了3屆德國U21隊，一屆比一屆的天賦更低，但他每一屆都做到了育人與成績的雙豐收，大幅提升球員的競技水平，為國家隊輸送了一批又一批人才，還連續3屆U21歐青賽闖入決賽并拿到2個冠軍。

昆茨原本也是接班勒夫的熱門人選，但最終不敵弗利克。

以大家最關心的中鋒為例，昆茨中途從赫魯貝施那里接手的2015到17屆U21隊是以塞爾克為正印中鋒，替補的普拉特也是身高體壯的經典9號，兩人都在2017年U21歐青賽奪冠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這屆德國U21隊并不是以主力陣容參加歐青賽，因為最優秀的那批適齡球員在那個夏天都上調到國家隊去參加聯合會杯，而且也拿了冠軍。

隨后的2017到19屆德國U21隊遭遇經典中鋒荒，但昆茨成功地將瓦爾德施密特這位“游擊型中鋒”（喜歡游弋在鋒線與中場之間的9號）的進球能力最大化，圍繞他打造433陣型。結果？瓦爾德施密特以7球榮膺2019年U21歐青賽射手王，這支成色很一般的球隊也拿到了亞軍。

到了2019到21屆德國U21隊，昆茨所面臨的人才問題更為嚴重。一開始組軍時，23人名單里只有8名德甲球員，算上2名“海歸”，頂級聯賽球員也湊不齊一套出場陣容。當時昆茨也對德國足球人才的現狀有不少抱怨，對于德甲和德乙球隊沒有給本土年輕球員足夠多的機會大為惱火，而這支缺乏天賦的球隊還在歐青賽預選賽中慘遭比利時雙殺，最終能頭名出線也是拜比利時掉鏈子所賜。

昆茨為德國U21隊帶來了2個冠軍和1個亞軍，同期國家隊卻在世界杯2次小組出局，德國足球真的缺人才？

抱怨之余，昆茨并沒有坐以待斃，而是一直積極地解決問題。繼瓦爾德施密特之后，他又捧紅了從英格蘭足總挖過來的盧卡斯·恩梅沙，他是這屆U21隊中唯一一名從頭到尾都是絕對主力的球員。在2021年U21歐青賽上，昆茨靈活應變，小組賽階段4231效果不好，就在淘汰賽果斷變433。核心恩梅沙一直穩定輸出，最終也成為了最佳射手，維爾茨、巴庫和多施則輪流閃光，勞姆和施洛特貝克也在這支笨鳥先飛的冠軍隊中打響了名堂，為歐青賽后就迅速入選弗利克的國家隊奠定了基礎。

沒有人敢保證，如果當初是昆茨接替勒夫，德國隊就一定會在這屆世界杯上取得理想成績，畢竟昆茨去年夏天所帶領的德國國奧隊，也在東京奧運會上小組出局。但至少昆茨在德國U21隊一而再再而三地證明，人才匱乏并非拿不出成績的全部理由。只要因材施教，就可以令球員和球隊不斷成長。而且昆茨治下這幾支德國U21隊在大賽中所展現出來的那種堅韌不拔、迎難而上的精神氣，是近年國家隊所罕見的。

只是換帥還遠遠不夠

弗利克的巨大失敗，令德國隊錯失昆茨成為了難以彌補的遺憾，因為比弗利克還年長2歲半的昆茨已在9月接過了土耳其國家隊帥印。與弗利克跟德國足協所簽訂的合同一樣，昆茨跟土耳其足協的合同也是簽到了2024年夏天。與哥斯達黎加賽前被問及自己的執教前景時，弗利克還自信滿滿地強調自己會帶隊參加本土歐洲杯。但小組出局后，被問到會否就此引咎辭職，他的回答不再自信，“我們很快就會討論。在比賽剛結束，在我們被淘汰后很難立即回答。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結果。”

德國隊主管比埃爾霍夫和主帥弗利克都需要為當前的局面埋單。

其實光是跟無力解決人才問題的弗利克分手，并不能從根本上扭轉德國隊近年的發展頹勢，關鍵在于能否通過換帥，令德國隊走上一條全新且合適的發展道路，而不是像弗利克接替勒夫那樣，換一個領航員卻重走一遍老路（這是我在9月歐國聯小組賽打完后就作出的總結），白白浪費了又一個大賽周期。

要確保換帥就能換思路、換活法，把已經在位超過18年的國家隊主管比埃爾霍夫也換掉才是治標又治本的做法，畢竟換帥是由他說了算，選擇弗利克而不是昆茨也是他的決定。比埃爾霍夫與弗利克之間的關系異常親密與信任，指望他把弗利克趕走不切實際。就算弗利克主動辭職，比埃爾霍夫大概率還會再請一個像極了勒夫的教練來掌舵。

比埃爾霍夫會否主動請辭？與明顯有所動搖的弗利克不同，這位1996年歐洲杯奪冠功臣依舊自我感覺良好，“目前我沒有自問這個問題。當然了，我知道這樣的問題會出現。但我已經在這里18年了。也許你們應該看一下整份成績單，客觀地去看。我目前并沒有考慮這個問題。我對于自己的感覺非常非常好。但當然了，我們踢了3屆糟糕的大賽，對此我無法反駁。我不得不接受。”

日前有德國媒體披露，一旦德國隊又一次世界杯小組出局，那么德國足協高層就會考慮將比埃爾霍夫和弗利克一鍋端。如今當這樣一個災難性的結果就擺在面前，3月才上任的足協主席諾伊恩多夫，顯然要作出自己上任后的第一個重大的競技決定。其實比埃爾霍夫在這個位置上一早就充滿爭議，只是一直沒有特別充分與合適的理由讓他退位讓賢，而如今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時機。不徹底推倒重來，德國隊就毫無希望。

表面上看似團結一致地表態，其實京多安、呂迪格等人根本不愿摻和。

比埃爾霍夫要背的鍋不僅僅是連續3屆大賽都踢得一塌糊涂，還包括了在此期間一系列非競技因素造成的德國隊形象受損。從上屆世界杯前的“埃爾多安事件”，到本屆世界杯的“袖標事件”，德國隊不僅跌入了競技低谷，也遭到了越來越多國內外球迷的唾棄。尤其是對日本賽前合影“捂嘴”后，無論是德國隊內部，抑或是德國媒體和民眾，對于球隊不務正業的評價，都出現了戲劇性的風向轉變，從原本的拍手叫好、一致對外，變成了自我反省和批評。可惜一切都已經太晚了。最終，德國隊無論是競技還是社會形象都雪上加霜。看似帶著勝利昂首離開，成績比上屆有所進步，其實更加不堪，甚至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