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墨索里尼踢足球？

你沒看錯。今年2月21日，拉齊奧青年隊客場0比3脆敗亞特蘭大，藍鷹青年隊近年來成績直線滑坡，早已不復當年之勇，球隊也已許久未能為一線隊輸出有價值的青年才俊。但比起黯淡的成績本身，真正的新聞卻是：一位出生于2003年的后衛首次在隊內打滿全場，他叫羅馬諾·弗洛里亞尼-墨索里尼。

沉重姓氏 難擋球員夢想

羅馬諾是當年意大利“元首”墨索里尼的曾外孫。他的姓氏弗洛里亞尼-墨索里尼，前一半來自父親，后一半則承自母親阿萊桑德拉。和大名鼎鼎的祖父一樣，阿萊桑德拉性格張揚、喜歡拋頭露面，上過《花花公子》封面，也當過歐洲議會議員。形象上，阿萊桑德拉的大嘴巴，像極了曾經的“元首”，而在政治立場上，她從極右翼的意大利社會運動黨起步，隨后和貝盧斯科尼越走越近，如今是老貝主持的意大利力量黨成員。如今，阿萊桑德拉還是意大利電視上的常客，只是你也搞不清楚她的具體主張：一方面，她公然表示“所有羅馬尼亞移民都是罪犯”，但另一方面，她又熱衷于為女性權益發聲，與一般的右翼政客截然兩樣。

其實，阿萊桑德拉自己可能也不明白自己的政治主張究竟是什么，她只是又一個迷失在家族姓氏和鎂光燈下的可憐人。盡管如此，她不希望兒子復制自己的人生：羅馬諾的名字來自于外祖父，老羅馬諾·墨索里尼是“元首”最小的兒子，個性內斂，當了一輩子爵士樂手，還娶了索菲亞·羅蘭的妹妹。至少從目前來看，阿萊桑德拉的愿望實現了，小羅馬諾·墨索里尼繼承了外祖父的性格，目前仍屬藍鷹U18梯隊的他，也成功“跳級”跟隨U19青年隊實現了首秀。

小羅馬諾夢想成為職業球員。如今，他在場上主要司職右后衛，也能適應中衛位置。如今的拉齊奧一線隊，正在面臨路易斯·費利佩和斯特凡·拉杜傷缺后的中衛人荒，韋斯利·胡特、穆薩基奧和帕特里克表現慘不忍睹。小羅馬諾夢想進入一線隊，只是身材頎長的他，在場上有著和很多大個子球員一樣的毛病：不夠靈活。梯隊負責人比安凱西表示：“羅馬諾是個謙遜的小伙子，工作非常努力。他仍需成長，但最終肯定會成為一個職業球員，無論是意甲、意乙還是意丙。”從這話來看，作為球員的羅馬諾·墨索里尼，職業前景仍然比較迷茫，踢上職業聯賽一線隊應是更現實的目標。

當然，小羅馬諾家境殷實，踢球絕非唯一出路。出生于2003年1月的小羅馬諾，目前正在羅馬西北郊的圣喬治國際學校，完成高中最后一年的學業，這里距離拉齊奧的福爾梅洛訓練基地并不遠。對于在英國人的貴族學校上學的小羅馬諾來說，曾外祖父一代與英國人的愛恨情仇早已遠去。

長久以來，拉齊奧的球隊形象一直與法西斯緊密聯系在一起，前有迪卡尼奧著名的“敬禮”慶祝，后有2018年拉齊奧極端球迷組織“無法限制”在客戰米蘭的比賽前撒潑，于米蘭城東北的洛雷托廣場高舉致敬“元首”的標語。彼時正值意大利解放紀念日前夕（4月25日），而這一解放日，其實也正是墨索里尼的徹底戰敗日。洛雷托廣場又是何處？戰敗后的墨索里尼倉皇北上，試圖逃亡德國，被意大利游擊隊截獲并處決在科莫湖畔的小鎮上，其尸身被運回米蘭、倒掛在這一廣場的加油站棚頂。

但無論是拉齊奧官方，還是大多數球迷，都顯然不愿意與“無法限制”們走得太近，更不愿被人打上法西斯球隊的標簽。實際上，小羅馬諾跟隨藍鷹青少年梯隊征戰綠茵已有五年，但只是在上個月迎來U19大名單首秀后，各路意媒蜂擁而至，鎂光燈讓一些拉齊奧球迷有些不自在。此外，小羅馬諾其實在進入拉齊奧梯隊之前，一度還在羅馬梯隊踢過球，彼時未有任何新聞見諸報端。兩相對比，部分拉齊奧球迷認定，自己的球隊又被區別對待了。

綠茵斗士 寫就歷史篇章

墨索里尼與足球，還有另一段鮮為人知的糾葛。前文提及1945年4月，墨氏和情婦佩塔奇與幾名親信北上逃亡，在科莫湖邊被截獲并處決。官方版本里，最終對“元首”執行槍決的是抓獲墨氏一行的游擊隊領袖沃爾特·奧迪西奧，但隨后的尸檢結果與子彈型號比對，證明最終致命的那一發子彈，其實很可能來自游擊隊里的一名退役球員——科莫隊1927-1935年間的后衛米凱萊·莫雷蒂。

這位米凱萊·莫雷蒂以右后衛身份，在科莫隊征戰八載，并跟隨球隊以不敗戰績升入意乙聯賽。球員莫雷蒂在白天是個水管工，他的球風一如本職工作一樣勤懇，一度進入意大利國家隊——當時的主帥波佐，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帶隊兩次拿到世界杯的傳奇教頭！戲劇性的是，莫雷蒂最終等來了波佐的征召，卻未能等來身披藍衫征戰的那一刻：莫雷蒂的踢球風格攻強守弱，喜歡大幅插上進攻，冠軍主帥波佐希望球員適應自己的戰術，卻被性格剛直桀驁的莫雷蒂拒絕。

波佐沒有為莫雷蒂開綠燈：球員就此告別國家隊，那還是1932年2月，世界杯賽事剛剛進行了一屆，意大利隊尚未加冕，莫雷蒂就此錯過了日后隨隊捧杯的可能，終其職業生涯也未有更大建樹。但莫雷蒂在球場上最引以為傲的瞬間，并不來自競技層面：1930年代中葉，莫雷蒂加入意大利共產黨，這當然為當時的法西斯獨裁政府所不容。一張照片完美體現莫雷蒂的勇氣和倔強：一場比賽前，全隊幾乎一齊向“元首”敬禮，而莫雷蒂（左三）卻將雙手放在了背后！

莫雷蒂的斗爭故事，起始于少年時代的1922年。那一年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權剛剛得勢，莫雷蒂的鐵路工人父親，則因為支持意大利社會黨丟了飯碗。十幾年后，小莫雷蒂接過父輩的旗幟，自此頻繁組織罷工和抗議活動。1943年夏天，墨氏獨裁政權倒臺，在政壇更加活躍的莫雷蒂卻因此被捕，關在米蘭東北部塞斯托的集中營，等待他的命運是被押往德國做苦役。莫雷蒂拒絕屈服，他在九個月后上演勝利大逃亡，隨后加入科莫當地的游擊隊。自此，球員米凱萊·莫雷蒂搖身一變，化名成了游擊戰士皮耶特羅·加蒂。

隨后就是1945年春天的科莫湖畔，那段人們熟悉又不熟悉的歷史。“元首”殞命后，莫雷蒂沒有馬上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做他的水管工。墨索里尼試圖出逃途中攜帶的資產，被游擊隊在小鎮棟戈截獲后下落不明，史稱“棟戈的黃金”。莫雷蒂成為私吞資產的嫌疑人，他出逃南斯拉夫，并在兩年后帶著無罪開釋的判決回國。

隨后的日子里，莫雷蒂繼續著他戰前的生活：工廠、政治和足球，并于1995年去世。1970年代，莫雷蒂見證了另一名年輕邊后衛的成長：馬爾科·塔爾德利。日后的世界杯冠軍中場、尤文傳奇，彼時還在左后衛的位置上征戰，莫雷蒂表示：他很像我，應該去踢前鋒。顯然，和當初在訓練場上挑戰波佐的權威一樣，這一次莫雷蒂也沒有賭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