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體壇+記者王勤伯

托蒂退役之時，才突然想起，決定他職業生涯的幾場重要比賽，我曾在現場。

2002年韓日世界杯，是我第一次見到托蒂和意大利隊。那張紅牌，還有賽后的混合區，當時的采訪環境不像今天一樣擁擠，我記得托蒂說：“裁判所有決定都是錯的。”

半年后，我被《體壇周報》派到了意大利，正值托蒂巔峰期。他幾乎每次造訪圣西羅都會有神來之筆，吊射托爾多，意大利杯決賽兩次大力任意球爆射阿比亞蒂。還記得安切洛蒂賽后的話， “如果讓他繼續射下去，他可以進四個。”

之后，是葡萄牙歐洲杯。意大利對丹麥那場悶熱無比的0比0。第二天，老攝影師博薩里對我說，托蒂吐痰要被罰。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對博薩里模仿了吐痰的樣子，“你說的是這個？”

2006年世界杯，我從大賽前集訓一直跟隨到柏林決賽奪冠。經歷骨折傷愈復出的托蒂盡管不夠閃光，實際扮演了關鍵的角色，意大利隊2/3的進球和他有直接或間接關系。

此時的托蒂已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羅馬之王”。一切對他都是例外，國家隊有他從羅馬帶來的私人體能師斯卡拉，托蒂是唯一一個可以不參加新聞發布會的球員，意大利國家隊禁止球員在新聞發布會和混合區之外的場合發表言論，但托蒂的話都是在晚間由他的個人裝備贊助商網站發布。

托蒂不僅是羅馬皇帝，他更是一個羅馬人。

一個出身平凡、生性陽光灑脫、善于自嘲的羅馬人。有時候他看上去英俊風流，有時候吊兒郎當，有時候慷慨大度，有時候滑頭搞笑。托蒂笑話集實際是托蒂允許意大利人把各種經典笑話安插到他個人頭上，然后，托蒂還請了皮耶羅、維耶里等好友一起講。

也只有這樣的性格能夠應對羅馬這座城市的足球癲狂，或者說，托蒂本身就生自這樣的癲狂，他沒有巴喬的憂郁，沒有皮耶羅的乖巧，沒有皮爾洛的沉靜，他是托蒂，一個羅馬人，他會出軌，他會拿自己開心，他會和教練不睦，他會朝對手吐痰，他會當眾把私人體能師推倒在地，他會追踢巴洛特利，他會在場上遇到對方后衛影射太太布拉茜存在或不存在的艷史然后動粗，他對不完美擁有完美的虔誠，所以他是一個完美的羅馬人。

意大利和西班牙一樣歷來是南美球員的樂土，但意大利足球和南美足球有著極大的不同，南美球員的即興創造有很多不可重復和不可模仿之處，托蒂的神來之筆卻酷似教科書，并不超越想象，而是不可思議地合乎想象，他的遠距離爆射、他的點球小勺子、他的過頂傳球、他的凌空抽射……

相對于足球場上的“藝術家”“詩人”等稱謂，托蒂更像足球場上一個貨真價實的角斗士。他擁有強壯的身體，他的技術有一種超越尋常的實用、精準、古典和大氣。職業生涯末期，速度變慢狀態下滑的托蒂，像羅馬帝國的一些皇帝，在榮耀、衰老的交替起伏中掙扎，但他堅持也堅毅，更像一個垂老而不屈的角斗士，每個動作都引發深刻的敬意。

也是在我十多年前剛到意大利的時候，和某運動品牌意大利負責人聊天，他說：“意大利球員里最熱情可愛的人，第一托蒂，第二維耶里。”在拉丁國家，熱情可愛不是偽裝，不是禮儀，真誠是熱情可愛的基礎。馬拉多納告別時說，“我曾犯過錯，但足球不容玷污。”此話曾讓糖果盒體育場動容。

托蒂告別亦帶著老馬的祝福“你是最棒的”，他坦白地告訴羅馬人，自己曾每日流淚，他說并不知道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人生，他說：“現在我感到害怕，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內心的害怕，求助的愿望——最后這句話讓我們再一次看到25年來那個坦率的托蒂。或許，也是出于同樣的害怕，出于害怕這樣的害怕，托蒂讓所有人感到不舍。